第381章 明察秋毫

        丁青天“不要!!”睡梦中惊醒的玉堂春浑身香汗淋淋,美目惊恐地望向四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姐姐醒了。”一个倚桌打盹的锦衣卫被苏三吵醒,惊喜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是谁?”又换了一个男人,苏三羞怒交加,若是昨夜治伤情非得已,那轮流安排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则是居心叵测,真以为我是人尽可夫,不计名节的残花败柳么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姐姐忘了,昨夜是我随同沈大人将您接过来的。”这个锦衣卫长相清秀,声音也透着几分柔弱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你?”想起此人昨夜对自己举止轻浮,玉堂春又添了几分怒气,这锦衣卫上下果然是一丘之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丁大人叮嘱,清晨还要再换一次药,随后便为姐姐准备早饭。”从桌上拾起一个瓷瓶,那名锦衣卫便向帷帐走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过来!”苏三突然觉察自己手脚已可行动自如,急忙两手遮掩私处,缩到了床角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名瘦弱的锦衣卫微愕之后,便明其意,不觉莞尔,摘下头上巾帽,任由一头青丝垂下,“姐姐勿慌,小妹宋巧姣,亦是女儿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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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玉堂春分腿翘臀地趴在柔软的衾褥上,任由宋巧姣为她涂抹伤药,对方虽是女子,可自家隐秘私处毫无遮拦地暴露人前,还是让她面红耳赤,难堪非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伤情比昨日好了许多,这药果真是奇效,姐姐觉得如何?”感受到臀尖传来的丝丝凉意,玉堂春已无多大痛楚,莺声道:“感觉大好,辛苦妹子了。”“不过是举手之劳,谈什么辛苦。”宋巧姣涂抹得非常认真,细细端详下,只见苏三半截裸着的大腿白皙柔嫩,两瓣隆丘浑圆饱满,臀肉上泛着伤后的片片红晕,香嫩雪肌红白交映,熠熠生辉,两股尽头芳草萋萋,阵阵体香幽幽传来,肥厚蛤唇光洁如新,若隐若现,蕴含无限风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是天生尤物,纵是女子,宋巧姣也为这具粉雕玉琢般的香艳娇躯所倾倒。

        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灼灼目光,玉堂春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,“妹妹,你在做什么?”“啊?哦,小妹的这件里衣小了些,姐姐怕是穿着不便吧。”宋巧姣玉颊火烧,还好不虑被人看见。

        向下微瞥,见自己大半奶肉都因伏卧溢出了胸衣,玉堂春不觉羞涩,“还好,这衣服是妹妹的?”“是啊,这一行人里只有妹妹一个女子,昨夜为姐姐换药后,便只好用自己的衣物替换了。”“你为我换的药?那丁寿……哦不,丁大人他……不是他换的?”苏三忍不住急声询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不是了,大人特意嘱咐除了小妹,不让旁人靠近这间屋子,他也只在昨夜换药间隙,在这里探视片刻。”宋巧姣替她拉上底衣,又扯过锦被盖住身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而今在哪里?”苏三既觉惭愧,又带几分怨气,明明做了好事,却偏给人一个浮浪无行的表象,便那么不愿做个好人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丁大人昨夜在客房安歇,听锦衣卫的差爷说今日一早便出去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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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“云松螺髻,香温鸳被,掩春闺一觉伤春睡。柳花飞,小琼姬,一声‘雪下呈祥瑞’,团圆梦儿生唤起。谁,不做美?呸,却是你!”县城西门大街角落里,盲老儿抱着胡琴,自拉自唱,一首山坡羊在他嘶哑的嗓音里,婉转低回,竟也有几分少妇闺怨的味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好好,扭捏捏,俏兮兮,入木三分,老丈唱得好,这琴更是拉得妙。”一个清朗的声音赞美不绝,随即盲老儿便听到膝前的破陶碗里叮当几声脆响,急忙伸手去摸,不是铜钱,竟是几颗银豆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谢官人赏。”难得遇见豪客,盲老儿感恩不尽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穿着一件宝蓝缎子的直身,矮身蹲了下来,客气地询问道:“老丈这营生如何啊?”“饿不死,对付活呗。”盲老头随口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看着前面宅院雄伟阔气,想来也是大户人家,随意唤老丈进去唱几个曲儿,也能混得几日吃食,怎会如此困顿?”“官人是外乡人吧?这宅邸是方争方大官人的,他可是有名的大财主,从口外贩马回来,一本万利的营生,据说在大同还有专门的马场,可他一年到头在外奔波,宅里只有女眷,岂会唤我这老瞎子进去唱曲!”盲老头儿撇着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道是商人重利轻别离,春闺寂寞,难为方家的女眷能守得住。”“守个屁!莫说方家那大娘子蒋氏,便是那通房的丫头春锦,每日里常倚着门边卖呆,没少给街上的年轻后生们抛媚眼!”盲老头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丈知道的倒是清楚。”老家伙说的信誓旦旦,丁寿心中生疑,举手在盲者眼前晃了晃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官人不必试探,小老儿确是个瞎子。”倏地收手,被一语道破的丁寿尴尬地笑笑,“老丈好生敏锐。”“眼瞎心又不瞎,正因小老儿是个残废,有些人做事便没个避讳。”老者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干巴巴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如此说来和方家女人明铺暗盖的这个人,老丈知道是谁咯?”捋捋下颌的几根山羊胡子,老头摇着脑袋,“不好说,不好说哟。”不说‘不知道’,而是‘不好说’,丁寿瞬间明了其中意思,暗道声报应来得还真快,竟有人敲到二爷头上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一个外乡客,最爱听这些风流韵事消磨时间,请老丈给讲解讲解。”老头儿手中一沉,一大块碎银子入了手,顿时老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,“官人放心,只要您不嫌小老儿话多,一定是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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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施展轻身功夫,丁寿不引人注目地回到县衙住处,郝凯早已等候在此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禀卫帅,王贵一早来过。”郝凯躬身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让他进来吧?”丁寿坐下自斟一杯茶,饮了一口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,只说大人宿醉未醒,让他在前堂随时听候传唤。”郝凯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没说旁的?”丁寿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区区一个露水前程的芝麻官,敢说什么旁的话,只是送来一个匣子,让属下转呈卫帅。”郝凯指着桌上的一个木匣子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也不避人,随手挑开匣盖,见里面盛放了许多珠玉宝器,微微颔首,“瞧不出,这洪洞县油水不小,这一匣子怎么也值个三五千两。”“大人放了话,他就是当裤子也得凑出银子来。”郝凯弓腰陪笑,“否则属下第一个饶不了他。”对手下没事表忠心的话丁寿已经自然免疫,只问道:“苏三伤势如何了?”“听宋姑娘说已大有好转,随时可以上堂。”郝凯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,你下去歇着吧。”摆手打发走了郝凯,丁寿摩挲着那匣珠宝皱起了眉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纵使知道了奸夫,最多不过打他们一通板子,还是无他们杀人嫁祸的证据,苏三如何能洗脱杀人之嫌?”丁寿捂着发痛的脑袋自言自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既然要申雪冤枉,又何必收人钱财,作茧自缚?”笑语如珠,圆润悦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?!”丁寿循声望去,只见房梁上盘坐着一个绿衫少女,笑靥如花,手中还把玩着一支翠玉长笛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几时到的?”丁寿面色无恙,心头却是大骇,凭他如今的耳力,竟然一个大活人坐在头顶毫无发觉,简直匪夷所思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女拧眉做沉思状,“这可久了,从你这小淫贼昨夜掀帐子要看人家姑娘屁股开始,我便跟在你身后了。”丁寿指了指一旁寝帐,又擡眼看了一下房梁上,迟疑道:“你看了我一晚上?”“是啊,”少女手托香腮,颔首称是,随即黛眉轻敛,“你这小淫贼睡相不雅,磨牙放屁打呼噜,吵得本姑娘一夜未眠。”丁寿老脸一红,无奈地挠挠鼻子,“委屈姑娘您啦。”少女在梁上伸了伸修长腰肢,“没关系,趁你今早出去,我还补了一觉,不与你计较了。”“谢姑娘雅量宽宏……诶,你谁呀?在我房梁上干嘛呢?给我下来!”二爷突然反应过来这女子是一个不速之客。

        一物突从梁上射下,丁寿举手抄住,定睛一看,是一只轻巧的竹蜻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你?”虽不知女子来路,好歹是友非敌,丁寿整襟向女子施礼道:“南京援手之德,未及报偿,不想今日再会,在下先此谢过,请问姑娘芳名上下,可否见告。”绿裳翻飞,少女如彩蝶般轻盈落下,不理丁寿问话,从桌上匣内拣出一只卧凤金钏,翻看一番,便随手丢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止是个小淫贼,还是个贪赃枉法的小财迷。”俏鼻微皱,少女语态不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姑娘既然跟了我大半夜,咱这事就得好好说道说道,”遭女人轻视的丁寿当即不干了,摆开阵势道:“什么叫贪赃枉法,拿人钱财替人办事那才是贪赃枉法呢,我不是收了王贵的银子,却琢磨着怎么给苏三脱罪么!”“那你这叫什么?”少女歪着头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这是……”丁寿眼珠一转,大义凛然道:“贪赃而不枉法,肥私而不忘公。”“小小年纪口出大言,也不怕风闪了舌头。”少女可不吃这一套,樱唇一扁,嗤笑道:“你真有本事,便让人犯自个儿招认啊。”“他们又不是傻子,自承其罪不是活腻歪……”丁寿脑中突然灵光乍现,“对啊,让他们自己认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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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再度升堂,地点选在了花厅,两边衙役俱都换成了锦衣卫站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苦主与被告都是女子,为全其颜面,选在二堂问案,二位没什么意见吧?”有皇命在身的丁大人终于捞了个主审的位置,笑眯眯地对身边二人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只要公正廉明,哪里审案俱可,本院无异议。”王廷相冷着脸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说哪里就哪里,下官惟大人之命是从。”王贵可称得上奴颜婢膝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得嘞,将苦主蒋氏与证人春锦带至堂下听传,带人犯苏三。”丁大人一拍醒木,官威十足,压根就没搭理腆着老脸又来听审的韩文。

        觉察自己受了轻视,韩文花白的眉毛微微轻挑,“老夫提醒缇帅,若是办案不公,有失偏颇,老夫自当上书都察院,将详情……”“你让屠朝宗站在本官面前,问他敢不敢上递参奏本官的手本。”丁寿斜楞着眼睛瞅着韩文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有些事纵然是真的也不能轻易说出来,屠滽即便真不敢招惹你,这话传出去他老脸还要不要了,这小子到底懂不懂规矩,韩文闷头生气,不想再理会这官场二愣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禀卫帅,人犯带到。”换了一身布裙的苏三被带到堂上,盈盈下拜。

        丁二爷脸如翻书一样,收了怒怼韩文的横眉立目,和颜悦色地问道:“苏三,本案实情如何,你且从头说上一遍。”苏三便又将那夜情由细述了一番,丁寿连连点头,听得津津有味,那神情抓上一把瓜子就和戏园听戏一般。

        待玉堂春叙述已毕,王廷相那日审案时念念不忘,今又老生常谈,“你那相好之人究是哪个,从实招来。”玉堂春面露难色,支吾不言,丁寿却道:“子衡兄,你也是圣人门徒,对这家长里短,风月男女之事何以如此上心,呶,那个谁,你下去吧。”遭抢白的王廷相怒哼一声,将头扭向一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人,这犯妇一面之词,不可偏信,况且她拒不说出奸夫名姓,定有内情。”王贵添油加醋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说得有理。”冲那匣珠宝的面子,丁寿很给王县令面子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缇帅若是执法有偏,休怪老夫难以缄默,纵然无人递本,韩某也并非见不得君上。”老韩文不甘寂寞地刷存在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谢韩公提醒,来人,带原告蒋氏。”丁寿从善如流。

        蒋氏上得堂来,屈膝跪倒,口呼青天老爷做主,便哭哭啼啼个没完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哭了!擡起头来。”丁寿大喝一声,吓得蒋氏悲声顿止,抽抽噎噎地扬起螓首。

        只见孝裙之下酥胸高耸,体态风流,粉面桃腮,朱唇微启,一双水汪汪的杏眼自透出几分狐媚,颊骨略高,充满了不安于室的欲念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想这蒋氏还有几分姿色,丁寿将上身在公案前探了探,乜眼问道:“你便是蒋氏?”“奴家正是。”蒋氏用香帕轻拭腮边泪痕,羞答答地回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夫方争是如何死的?”闻言蒋氏又是一声悲啼,“我夫命苦,被那毒妇苏三用药面毒死,求大老爷开恩做主。”“一派胡言!”丁寿大喝一声,“方争分明是被你所害。”语出惊人,二王对他侧目以视,韩文不留神揪断了两根胡子,蒋氏更是失魂落魄,以头抢地,大呼冤枉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南山,你可是有了证据?”王廷相希冀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还用证据么,看这女子颧郏白里透红,面带桃花,显然性格淫荡,骨凸阳显,命门凹陷,主克夫之相,她丈夫分明是纵欲过度,被她克死的。”二爷理所当然,振振有词。

        堂上的几位顿时懵了,世上还有这样的断案之法,蒋氏大张檀口,眼神呆滞;韩文捻须冷笑,齿冷不已;王廷相怒目相向,横眉立目;王贵哭笑不得,不知如何是好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缇帅,方争经仵作勘验,确为毒杀。”王贵低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啊,是么?”丁寿挠挠后脑,“有这事?”“以麻衣相术断狱问案,闻所未闻,锦衣卫果有过人之处。”韩文坐在堂下怡然自得道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对韩文冷嘲热讽充耳不闻,“那这篇儿揭过,将蒋氏带下,传婢女春锦上堂。”春锦本站在院子里等候,远远只见主审老爷又是拍案又是大喝,主母跪地连连磕头似在求饶,她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,待上了公堂便心虚地瑟瑟发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堂下所跪之人可是方家婢女春锦?”丁寿一改方才嬉笑,威严问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正……正是奴家。”偷觑两边高大雄壮杀气腾腾的锦衣卫,春锦心中打鼓,话也难以说全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胆奴才,你可知罪!”丁寿拍案大喝。

        两边锦衣卫绣春刀突然出鞘半尺,寒光凛凛,吓得春锦心惊胆战,匍匐于地,磕头如捣蒜,强壮着胆子道:“奴家不知所犯何罪!”“可要本官传那杨宏图上堂?”丁寿阴森森地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闻听杨宏图的名字,王贵与韩文皆忍不住眼皮一跳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杨相公他……”自感失言的春锦连忙摇头,“奴家不知他与此案有何关联。”“你那主母蒋氏适才已经认罪,你主仆二人与监生杨宏图勾搭成奸,为免方争知晓,遂受你挑唆,毒杀亲夫,此案你是元凶祸首。”春锦被丁寿的话吓得体似筛糠,急欲出言辩解,丁寿却不给她开言的机会,抢声道:“按大明律法,奴婢谋杀家主,罪同谋杀父母尊长,该当凌迟处死;蒋氏并非主谋,且供出凶犯,本官法外开恩,免其一死……”“不,大老爷,奴家冤枉,奴家只是随大娘子与杨相公有了奸情,杀我家大官人的是……”“丁大人此举似有诈供之嫌!”韩文突然出言打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错,那蒋氏何尝招认通奸杀夫之事,缇帅适才所说似乎并无实据啊。”王贵立即接口道,他在此案中牵扯非小,由不得再做缩头乌龟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韩公,王知县,你们……”眼见春锦就要透露实情,却被二人中途惊扰,王廷相心有不甘。

        春锦听了这几人的争辩,眼珠一转,已晓得利害,顺着刚才的话头道:“杀我家大官人的是二娘子苏三,奴家不敢扯谎欺瞒老爷。”小丫头临时反口,前功尽弃,丁寿气得干瞪眼,却也无可奈何,命人将春锦带下单独看押,发出一支火签,传杨宏图上堂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宏图二十余岁,白净面皮,眉目清新,斯文有礼,上堂打躬,“学生杨宏图见过几位大人。”“你有功名在身?”丁寿适才置了一肚子气,此时语气不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学生曾纳马国子监,蒙恩为例监。”杨宏图答道。

        对这位和自己同样出身的杨同学,丁二可没啥认同感,“区区例监,见本官也敢不跪?”“回大人话,在下一无官司缠身,二无公事上禀,按例可以……”丁寿懒得听他废话,直接摆摆手,便有一个锦衣卫来到杨宏图身后,脚尖在他膝弯处一点,扑通一声,将他摁跪到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杨宏图跪地以后也不挣扎,仍旧平心静气地道:“不知大人召学生上堂,究为何事?”“会让你知道的。”丁寿向堂角的沈彬打个眼色,“传蒋氏。”蒋氏上得堂来,见杨宏图跪在地上,心中也是惊惧不已,怕露了行藏不敢多看,直接向堂上跪拜施礼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蒋氏,你可识得此人?”“妾身不识。”蒋氏垂首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方才春锦已招认此子为你闺中常客,你竟然不识?”丁寿冷笑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老爷休听那小蹄子信口胡说,妾身素来谨守妇道,从无逾礼之事。”蒋氏急声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事到临头还不知悔改,速将你二人如何谋害方争之事从实招来,本官还可从轻发落,否则休怪大明律法无情。”从适才上堂便未再见春锦,蒋氏也不知那丫头到底交待了多少,心中犹疑不决,踌躇不言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缇帅,二人犯奸与否皆是春锦一面之词,只依此供便强行入罪是否过于武断?”韩文又插了一句嘴。

        堂下跪着的杨宏图眼中精光一闪,朗声道:“大人明鉴,有道是捉奸拿双,学生与方家娘子素味平生,大人仅凭一奴婢口状便强诬奸情,学生虽出身微末,也不堪受此奇辱,情愿至孔庙前以死明志,雪此冤屈,求大人恩允。”“好,宁折不弯,杨生真性情也。”韩文击节赞叹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缇帅,此子虽出身异途,可也并非寻常黔首,若是弄出人命,有辱斯文,怕是不好收场啊。”王贵适时提醒道。

        扶着发痛的脑袋,丁寿斜瞅老神在在的韩文,有气无力道:“久仰韩老大人博学多闻,丁某近来对一前朝诗词多有不解,可否请老大人解惑一二。”黄口小儿,离了刘瑾你又能翻起多大浪来,韩文只当丁寿借机服软,温言道:“缇帅过誉,老朽愧不敢当,诗文之道互相请益,也是平常,但不知是哪首晦涩古言,且容老夫一闻。”“倒也不算晦涩。”丁寿清嗓后,便朗声诵道:“夏竦何曾耸?韩琦未足奇。满川龙虎辈,犹自说兵机。”丁寿眼带嘲弄,笑道:“老大人可知此诗文含义?”“竖子尔敢!”老韩的胡子都气翘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没法不怒,宋康定二年,那位被文官们吹嘘三代以来和明孝宗并称贤主的大宋仁宗皇帝,被党项小族狠狠地教了一回做人,好水川之战,宋军几乎全军覆没,阵亡将校数百人,当时负责经略陕西的便是夏竦、韩琦、范仲淹等一干名臣,战后西夏将这首诗投至宋境,以为讥讽。

        韩文素来以这位‘韩魏王’的先祖自傲,丁寿这样上门骂祖宗的行径算是把他老脸抽得啪啪作响,过去,指着丁寿气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有什么不敢的,韩老头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,让你在公堂上坐着是给你面子,词,坏二爷的好事,信不信我将你乱棍打出去!”“缇帅息怒,部堂毕竟是官场前辈,还请留些口德。”“南山,审案要紧,休要横生枝节。”“审什么案?还审得下去么?”丁寿直接砸翻了签筒。

        王贵心中顿松了口气,“改日再审也好,且将人犯收……”“崩收了,就让他们跪着吧,咱们后面议议再接着审。”丁寿扭身就进了后堂。

        吹胡子瞪眼的韩文在二王劝说下,也不情不愿地绕过影壁转入后堂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老部堂,今日怕是难以善了啊。”瞧四下无人,王贵低声向韩文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韩文气哄哄地哼了一声,“大明律以供入罪,只要无人招认,他又能如何,你我只要防着他屈打成招就是。”“部堂高见。”王贵刚恭维了一句,便被后堂的布置惊呆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数个由前厅延伸而出的铜管立在墙后,两名锦衣卫耳朵紧贴喇叭形的管口,提笔速记。

        王贵积年刑名,瞬间便明白这些人在做些什么,“听壁……”一把冰冷的钢刀横亘在王贵脖颈上,锐利的刀锋激起皮肤上一层细细颗粒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……你们要做什么?”这鸿门宴般的场景同样将韩文吓得不轻。

        丁寿没了花厅内气急败坏的模样,云淡风轻地笑道:“请二位一同听听做个见证,只是千万别弄出什么动静来,否则——刀剑无眼。”在郝凯和沈彬两把绣春刀的逼迫下,韩文与王贵只得乖乖地坐到了为他们预备的椅子上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听听吧老二位,锦衣卫坐记听壁的本领可不在东厂之下。”丁寿嘴角噙笑,神色阴冷。

        韩文与王贵对视一眼,无奈地将耳朵贴在了喇叭管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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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花厅上众人散去,只留下心惊肉跳的蒋氏与神色不安的杨宏图二人。

        “都是你,说给这姓丁的使了银子便万事大吉,将老娘的体己首饰都贴了出去,结果呢,这姓丁的摆明要替苏三那小娘皮翻案。”蒋氏既心疼钱财打了水漂,又担心东窗事发,埋怨个不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消停些吧姑奶奶,只要你我一口咬定,他无凭无据的,能把我们怎样。”杨宏图尽管心中烦躁,还是低语安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可是春锦那丫头……”蒋氏春山含愁,忧心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春锦也不是傻子,断不会说出投毒的事来。”杨宏图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纵然脱了牢狱之灾,这钱财也散了大半,王贵这瘟官连同县衙上下打点了多少银子,将来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。”说到伤心处,蒋氏真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身外之物,再说咱大同还有马场在,待将那些马出了手,还愁没银子度日。”杨宏图开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蒋氏低啐一声,恼道:“说得好听,前几次你说将银子拿去生息,三五月便可回本,后来可见回过一两银子。”“此时说这些做什么?”说话不挑个时候,杨宏图只觉此女不可理喻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将家中的银子都挪走了,还不许老娘说啦,方争那死鬼回来要银库钥匙,又是你出主意将他毒死,为了平这案子今日王贵一千,明日师爷三百,最后将老娘的棺材本都搭了进去,老娘也是瞎了眼,当初选了你这么个害人精!”蒋氏不依不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人都死了还说这些作甚,若后悔便去找那死鬼去!”杨宏图也是被逼出了痰气,口无遮拦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你个没良心的,老娘与你拼了。”蒋氏一怒,便冲上去扭打奸夫。

        二人正在撕扯,突闻步声跫然,一队锦衣卫重新排列两边,王廷相与丁寿二人泰然踱出,身后跟着的是脸色惨白的韩文与王贵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我二人适才偶生口角,以至堂上纠缠,请大人治学生失仪之罪。”蒋氏慌里慌张地跪回原处,杨宏图还算镇静,避重就轻地自承其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罪是一定要治的,可不是这个失仪之罪,来啊,将口供给他看看,让他签供画押。”按照丁寿吩咐,两名锦衣卫将后堂记录的口供放到了二人面前,杨宏图看后脸色大变,冷汗顺着脸颊淌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缇帅,此案你也牵扯其中,理应避嫌。”此时王贵也不顾得罪丁寿,准备反咬一口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按院,下官有内情禀报,犯妇苏三这两日并不在监中,而是……”丁寿接过话茬,“而是在后衙养伤,日夜有人看护,那人一非锦衣卫,二非本官亲朋故友,恰好陛下与太后也晓得此人,可为本官作证,就不劳王县令费心了。”“本院也可为缇帅作证,你所贿珠宝,皆已封存造册,未动分毫。”王廷相接口道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子衡兄,谢了。”丁寿含笑拱手。

        王廷相道声惭愧,“南山自污官声,引蛇出洞,奇思妙想非愚兄所及,当日堂上传音,小兄还心存疑惑,如今思来真是愧煞。”“子衡兄过谦了,你的戏恰如其分,足可乱真。”二人一番恭维,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    王贵算是明白自己被人算计个底儿掉,到底是京官啊,自己在州县蹉跎了半辈子,心眼儿还玩不过他们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洪洞县知县王贵,身为一县父母,本该宣扬教化,保境安民,你却贪赃枉法,出入人罪,行贿上官,知法犯法,罪行昭昭,尔可知晓:尔俸尔禄,民膏民脂,下民易虐,上天难欺!”丁寿拍案厉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下官……下官……”王贵期期艾艾,再无往日舌灿莲花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别‘下官’‘下官’的了,你没这个福分咯。”丁寿冲下面摆摆手,“给王大人凉快凉快。”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拥而上,摘了王贵头顶乌纱,剥下身上官服,瞬间将洪洞县正堂打回原形,委顿于地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杨宏图,你身为监生,不晓圣人之言,不行仁义之事,和奸有夫之妇在前,毒杀其夫于后,罪行浮天,人神共愤,褫夺出身文字,当判斩首之刑。”“不,大人开恩,恩师救命啊。”杨宏图膝行数步,紧拽韩文衣袍下角哀声恸哭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哟,韩老大人,在下还不知您与人犯有这层关系呢。”丁寿幸灾乐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恶徒攀附之词,如何能信。”韩文正气凛然,皓首高昂,“左右快将人犯拿下,按律处置。”锦衣卫自不会听他使唤,待看见丁寿眼神示意,这才一人上前按住杨宏图肩膀,准备将他钉枷上锁,打入监牢。

        那锦衣卫的手掌方一挨杨宏图肩膀,便看杨宏图眼中凶芒大盛,沉肩扼腕,咔嚓一声,扭断了那锦衣卫的手腕,反手抽出了他腰间佩刀。

        锦衣卫叫痛声未落,杨宏图起身旋步,一柄利刃已架在韩文喉头,转目堂上众人,狞笑道:“放我走,不然立即宰了这老东西。”